亲历产床:我为什么会犯罪

副标题#e#

  受访人:阿兰(四川)

  年 龄:35岁

  受教育程度:初中

  婚姻状况:1990年结婚后离婚

  健康情况:1991年生头胎

  职 业:原工厂工人,现服刑

  个人档案

  女人是不是可以划归二大类,做过母亲的和没做母亲的。我觉得二类人有质的不同。女人天生是要做母亲的,那是本能的需求,也是心智成长的必经之路。女人因为做母亲而摒弃娇柔造作和任性;因为做母亲而减少虚荣和浮躁;因为做母亲而拒绝孤芳自赏……女人心智的成长是需要伴随创造新生命、养育新生命的艰辛而成长的。

  我为什么会犯罪

  我和丈夫(离异)是师徒,他大我14岁。我从学校分到他那个班组时20出头。他老婆也在我们厂子里,替他生了两个女娃。他是那种整天心里有事不说只知干活抽烟的男人。我喜欢他这种样儿,是我主动、死气白脸跟他好的。

  后来我们的事传开,他老婆闹得厂子全知道,我们是上万人的大厂。我和他都挨了处分。他也真对得起我,不出几天离了跟我结了。最小的女娃判给他。他对我好,总说家里养着两女娃,就缺一儿。其实他在外边压力大呢,那年头像我这种第三者插足,人人喊你是一对狗男女。

  那女娃子8岁,上一年级,不跟我说一句话,恨我。开始我想讨好她,是为让她父亲高兴,给她买好吃好穿的,她说,你花的都是我爸挣的钱,你是狐狸精。我不搭理她,狠呗,反正你爸喜欢我就行。

  我怀孕了。他更宠我,超过对他的女娃,总挂在嘴边上,你们两个女娃子呀不准争。但吃的喝的先让我,说我肚子里养弟弟,我当然不跟女娃争吃争穿,可我在乎在他心里的分量。现在肚子里揣着一个,哪个分量重?明摆着。那个女娃子更恨我。

  他认定是个弟弟。不到3个月托了关系催我做B超,说如果万一不是弟弟就打掉。4个月吐也吐过,罪也受了男娃女娃我都想要,正巧是男娃,顺了他心。他叫我到厂子去办指标,我让他去,他说这是女人家的事,男人不好出面。结果我到计生办让人骂出来。人家说,你俩干啥子事都先斩后奏,找我们做啥子?不登记就结婚,抢了人家的男人也不知羞。你以为生孩子也无法无天,没人管得着,这指标轮得上你吗?

  我盖上被子在家哭了一下午。他讲不该呀,明明记得政策有规定,再婚如有一方没生过可以生一个娃。劝我莫哭不怕,他去厂子办指标。结果他去回来后就没说一句话,闷着抽烟。一定是也给顶回来了。

  我不甘心,反正我早就没皮没脸,我又不超生,干啥子怕谁!我又去计生办要指标。干部说我太猖狂,怀孩子要事前申请指标懂不懂,我讲不懂。那今年指标发光了,谁叫你不早排队,我说这又不是买萝卜白菜还排队,就是这样才没法子。那我要生下呢?干部说就不是处分的问题,两口子一齐开除。

  他们说到做到,厂子里听说过当超生游击队被开除的事。这咋办?我没啥子能耐,除了会舍出脸皮。让他去求厂长,他说只有豁出脸去求情。结果,人家厂长说政策紧,说我们刚闹出那档子事,年轻做掉还有机会。

  好几天,他闷着一句话不睬我。我就在屋里漫天骂。越骂越气,越骂越急,偏要生下孩子,看谁挡着,谁敢管我!

  那天,他上夜班不在家吃饭。他的女娃下学回来,她躲在屋里怪笑,我说你笑谁呢?出来!她讲你管不着!管的就是你,我冲进屋,都是有了你,才不给指标……她还怪笑,我就抄起剪刀向着她的头扔去……

  女娃流血多,抢救不及死了,我被判无期,故意伤害罪……那时已怀6个月,上面说要不要引产,自己决定。我讲,谁要我引产就死给谁看。反正早晚是活不成。但这事出来,我对不住丈夫,他那么爱弟弟,不给他留下个根,我就欠他更多。

  怀孕期可以监外执行,我早与父母断了来往,更不能回他那,没地方去。就求干部让我监内。监内给我单独一屋,不用干活、不出操、吃得也好,就是跟人没来往,有时干部来屋坐坐。我不闷,天天陪孩子说话。我在窗台上养了几碗萝卜花、油菜花、滴点水就疯长,水不能给多,不然三四天就开败了。春天阳光好呢,有时我觉得像做梦,搞不明白现在是在梦里,还是昨天在梦里。人和事都离的远了,只感觉天底下就我和孩子,我也不想将来,只喜欢现在这样儿,抱着大肚子坐窗户前闻油菜花,心里安静、踏实。

  我不急着想弟弟出来,弟弟在我身上多好,可能我还是怕他出来会有啥事发生,我不敢想再发生啥事,我还能不能受住,能不能成疯子……我不让自己想。

  搞不明白萝卜油菜花开过多少回,我们这里没有冬天呀,只要你想让它开着,它就老开着。我记不住预产期,就是眼看肚子像给水给多了的油菜花一样疯长,像小山一样,最后让我看不见脚尖。有天,干部说要收拾一下带我住院去。我当时心里格噔一下不是滋味,慌慌的难受。

  到医院没两天就生了。对,俩女干部一直陪着我,我丈夫?他不会来的……他来我也不见他。开始我没有引产是为了他,还债。可后来我跟孩子种萝卜油菜花、孩子陪着我,我想这孩子不仅是他的,更是我的,孩子是我的命啊,是孩子要让我活下去。每天我都听得见他跟我说,妈我要你活下去、活下去……

#p#副标题#e#

  我生得特别顺利。就是在最后出来那阵儿,我觉得憋得慌,憋得没法喘气,我以为要死了,就用足劲大声跟弟弟说:妈熬不住了,因为我有罪,他们不让我活,你可要憋足劲出去,出去你就活下来了……然后,我感觉他真的猛一用劲,他终于冲出去了,我没使劲像烂泥一样死了。

  医生说我生产顺利,可我觉得别看时间短,才3小时,但已经死过一回了。有过这一回,

  好像也不觉得前面等着再死一回多吓人。

  本来以为弟弟从我身体里冲出去就再也不让见了,心里已跟他告别了多少次,没想在医院里住的三天,天天让我抱,还喂奶给他吃。我在床上第一次抱上弟弟直哭,医生和陪着的干部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,我呢,也激动嘴巴笨,就抱孩子下床给她们跪下了。我说,谢谢你们让我抱孩子。我死也甘心了……

  后来,我也没想到干部们在监外给我找了间暂时房,她们轮流侍候我和弟弟坐月子。我吃着了鸡汤,还吃着从前没吃过的营养品,最让我感动的是,月子里她们几位干部没让我洗过一块尿布、屎布。她们真比亲妈对我还亲。我跟她们的话也多了,她们说我变了一个人,不光是因为我做妈妈了,是因为做妈妈才使我觉得活着真好、周围人对我真好,而我欠人家的,不光欠我丈夫,还欠孩子的,欠社会的。

  我说,我现在知道该怎么还债了,你们让我干啥子就干啥子,当牛做马,这辈子还不上、下辈子还。她们问我想不想见丈夫,我说不想,我欠他的债这辈子还不上,愿意离他远远了,满月时我托干部们帮我办了离婚手续。

  最后是弟弟,我知道离开他是命里注定。干部们说有两个选择,一是送回他父亲;二是组织上安排进孤儿院。她们早已跟我丈夫联系过,他要孩子。问我怎么想?我想我虽是妈妈,可没有说话的权利,他能要孩子,我死也安心了。

  弟弟在出满月那天照了像然后由干部们抱走了,走时带走了三瓶奶水,那是我一夜没睡一滴一滴从身上挤出的……

  是在西南的一所狱里见到她的。当年伤害罪判无期,后因为表现好改为有期减刑。满10年的她就快熬出头,她捏着手告诉我说再有几个月就到期了。母亲怀里天天揣着儿子的照片已经被日子磨损的厉害,满月照片上的小婴儿———她的弟弟,已经长过母亲的胸腰了吧?她说这些年在里边,每年弟弟生日那天,她都要往大墙上划一格,母亲的格子已经划过自己的肩膀上面。

  “可是,在我眼前晃的弟弟总是长不大,有时真觉他还在肚子里。我还是每天跟他说话。这些年,说了多少话哟。”母亲用那种陶醉的眼睛眯起来久久地盯住照片上的婴孩。

  她已经是个略显衰老的中年女人。当年那个任性、简单、冲动的小女人影子不见了。苍白、疲惫、行动有些迟钝,但一谈起孩子就滔滔不绝,永远很陶醉的样子,像换了另外一个人。干部们跟我说,这些年她表现好,一减又减,只有一个念头:出去看儿子,再抱一抱儿子。

  看她的神情,听她的心事,心里觉得特别苦涩也柔情。做过母亲的人都能读懂这颗母亲心。

  有时,我总爱把女人划归二大类,做过母亲的和没做母亲的。我觉得二类人有质的不同。女人天生是要做母亲的,那是本能的需求,也是心智成长的必经之路。女人因为做母亲而摒弃娇柔造作和任性;因为做母亲而减少虚荣和浮躁;因为做母亲而拒绝孤芳自赏……女人心智的成长是需要伴随创造新生命,养育新生命的艰辛而成长的。

  不知为什么,在我的感觉里,总是爱把没做过母亲和不愿做母亲的女人看成长不大的女孩。我知道一定有些特别的例外,比如林巧雅,她当然是例外,她有着怎样一颗母亲的心啊!但在生活里的确看到太多的女人因为不是母亲,她们可爱但幼稚,她们生活得不那么脚踏实地也不那么朴素。知道一定会有很多女人反感我这种论调。一人一种活法,选择自由。

  但是,我对今天社会评价一个女性的好坏,总是首先是做妻子的好坏,而不是做母亲的好坏,母职在妻职之后,甚至母职被妻职取代的观念非常不解。我认为这是一种颠倒。当然这又扯远了,涉及到家庭的职能。

  我更想强调的是,就女人自身心智成长而言,做母亲是其走向成熟的基本的物质基础,做母亲的经历与体验是心智成长的最基本营养。女人的本质是什么?是母亲。比如,弟弟的母亲阿兰,哪怕她是犯人,哪怕她没能守护在儿子身边,她是在监狱里度过了这段特别的日子,但因为她全身心地关注牵挂着另一个生命的成长,因此也让我们看到感受到了她心智的成长,成熟,情感变得丰富而有层次。那颗母亲的心因为另一个她所创造的生命而博大、踏实,充满了爱和责任;它已彻底摒弃了争夺、欺骗。我想,阿兰如果不是做了母亲,她在10年监狱生活里,人性的发展、心智的完善恐怕是很难料想,她内心的世界难保不会是荆棘丛生。

扫一扫在手机打开当前页

关注公众号

微信公众号